“好啦……好啦！不要再喝啦！”

“没…关系……嗝……我还能…再来一杯…！再来！服务员！服……务员！我…我要……”

“好了好了好了，不能再喝——哎唉唉唉？！怎么……先下来！听话！”拼命地把准备要发酒疯的44按在座椅上，伸的老长的一只手臂也被我暂时看管住，“行了……好啦！44叫我出来，肯定不只是想喝酒了吧？——还记得吗？出来是要干什么来着？”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唔…唔嗝……喝……喝酒呀……”

“喝酒以后呢？44还留有一个问题，记得吗？”

“问……题……？”

“是的是的，一个问题——”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问题！不问！我不许你问！不准你问！不准不准不准不准！”

“好好好好好好好……我不问我不问啊……咱们别喝啦，我们回家好不好？”

“家……？唔……好像我……没有…家哎……那，就不要回去！不回不回不回！”44奋力挣扎着，试图拉出一只手来抓住些什么——当然不可能成功，最后只是勉强扯住我的衣袖罢了

“回家——我们回家……44，我们回家啊…”

“家……回……唔…呜……”

好一个酩酊大醉……是，之前是见过44喝酒，但没有哪次像今天一样……简直醉成了泥娃娃……小家伙睡得倒是挺香，一路上在怀里直打呼噜呢——这下不用担心失眠了，反倒是要担心她会不会睡出毛病来了

守在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猫猫旁边——她睡着了，我的左手也睡着了……因为她的手还在紧紧地抓着它呢——倒是基本上不用担心呕吐难受这些问题，所以还是能利用没有睡着的右手和清醒的大脑做一些除了守护猫猫以外的事情

它太小了……真的，太小了……以至于可能我会怀疑她是怎么在上面留下字迹的。对于如群蚁排衙般的字迹看得并不真切，但我却知道熟睡的女孩早就在脑海中刻下了每一个字母

“44……？”

坐在我面前的女孩调皮地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狡黠却又不失优雅的微笑：“想问什么呢？我这里可是什么都知道的哦～”

“那么，第一个问题——44为什么不在床上呆着呢？”

“唉……？”

“病人就该好好呆在床上嘛”

“我生病了吗……？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可是，工作还得继续呀，指挥官不是也没歇着吗？”她的确还记得，但记忆的末梢却已淹没在心智空间漫漫如戈壁滩般的荒芜之中

“病人嘛……病人就得好好歇着”把刚准备撑起身体的44重新按倒，揣起来的两只手也被我塞进被子里，捂的严严实实的，“今天允许44偷懒，知道了吗？”

“偷懒什么的……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呀……——难道您为我准备了新方案？”

“有啊——躺着”

“可是昨天您不是这样说的……”女孩把两只手都拽出来，一边转悠着手指，一边努力检索着有关昨天的事项，“昨天……嗯……昨天我干什么了来着……记得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呀……”

“昨天……——是日记哦”

“哦！日记！您看过了没有呀？”

“44亲自读给我听了哦……”

“……那，然后就是……”

“然后就是，我哭了”

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捉弄到了一样，44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啊？！您为什么哭呀？”

“没什么……我记得是沙子迷眼睛了吧……”把无意间放在小桌上的报告单揉碎，趁着44视线转过去的一小会儿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那……今天就没东西写了嘛？”

“有啊，我们就讲讲那次去咖啡馆的事吧”

她自觉地拿起了笔——做完检查以后，女孩似乎已经不太信任自己的大脑了。但只要记忆消逝的速度再快一些，她所认为的文字的忠实迟早也会在对所有文字的遗忘后消失不见

“还记得吗？我们那次是早上出发的……我还让44等了好一会儿呢”

她一丝不苟地写着，基本上没有什么错别字

“出去以后，你问过我要做什么——我还抱着44走了一段，那肯定很有趣吧……”

“指挥官抱着我走了一路”女孩以为我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在自己记的内容旁又悄悄的加了一点“私货”

“再然后呢……周末那个咖啡馆人真的是很多，但如果不是周末的话，我们也出不去不是吗？幸好那里的消费不算很贵，不然我的工资可消受不起呀……”

“指挥官又乱花钱”故技重施的小家伙这次用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然后的事——然后的事还要提吗？”

“啊…？然后有什么……然后有什么事呀？”

“我亲了你一下……”

“不就是亲……亲了……啊、哦……哈啊？！什什什么时候有的这事啊？！”

“就前两个月的事……”

44突然觉得，明明这些都是自己和指挥官一起经历过的事，现在回忆起来，却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陌生人，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作着一些可能几天后自己就再也不会明白的批注

时间……逝去的时间就像罗布泊里的沙子，从山上、从地平线、从盆地里剥落、脱离、消失在扰动的气流中

“今天又出去玩了”句子在一点点的缩短

“很高兴”又从长句逐渐变成短句

“快乐”最后简单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没有奇迹……

“指挥官……”

“嗯？”我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着44的日记，甚至感到有些烦躁，所以对插进来的对话要求有些猝不及防

“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吧……？还真是……让人非常困扰了呢……”也许就是病情的缘故吧，女孩说话的速度已经比住院前慢了很多……虽然微微笑着，但顺着脸颊从眼角滑成银线的泪珠……

直到合上日记为止，并没有一句话来回答——要我如何开口……明明现在就已足够残酷，况且…这也许真的只是个开始而已

有的时候，觉得欺骗是痛苦的事情，那恐怕是小时候吧……等待着自己的除了毒打和谩骂，还剩什么？伤疤。可惜只剩一条还留到现在……长大啦，才发现欺骗是一种必须学会的本领：不仅开始学会欺骗别人，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欺骗自己。将毒药当做蜜糖囫囵吞下，回报是比毒打痛苦千万倍的无力与悲怆

承认吧……我不过是在自己骗自己而已……“奇迹”可能的确就只存在于那些我们所期望的它发生的故事之中……也许在一切都过于现实的世界里，“奇迹”就像那颗天空中的北极星——明亮，也遥不可及

可能吧……也许那些曾经亲手写下的日记，现在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件件不会再明白的故事……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发觉故事里的女主角就是自己……也许她早就忘记了那些或长或短的词句，忘了它们到底代表着什么、意味着什么、传递着什么

可是啊……请看啊……她还是在微笑着……

请告诉我，那些眼泪不是真的……

“好啦，故事讲完了——不是睡着了吧？”

她抬起眼睛，无声的笑了笑——除了肢体语言，现在44能理解并表达出来的德语单词不会超过二十个了……

“感觉还好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故事……再一个”

“还想听故事吗？”

这次没有声音了，只是那双纯洁的眼睛好奇地盯住我的脸

振作精神，把日记本放在床头柜上她能够得到的地方：“今天就不讲故事书里的啦……讲一个我很久以前听到的故事吧”

“从前，有一条河，一直都静静地、静静地流着……可是在某一个晴朗的日子，白色的浪花却突然翻涌起黄沙，河水冲刷着岸边的土墙，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是…眼泪掉在沙土地上的声音……成群成群的鱼儿在水面上跳跃不停……

人们来到堤坝上，扔下刻有花纹的十字架——“哦，我们的河流啊！之前的你，又欢快、又清澈，现在的你，一点不再像是平静的母亲——却为什么这样混浊？”

“我怎能不这样混浊？我放走了我的孩子们——再也看不见他们的尸骨啊……看不见他们埋葬在我的土地上……没有他们，河水就会涌起滚滚黄沙，没有他们，白色的鱼儿就在浪花中搅动不停”

她睡着了——就像之前一样

“今天晚了一点……是时候校校表啦…”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再轻轻地关上——她一直醒着，很像教堂里没有色彩的圣像，失去色彩的瞳孔像是一部黑白色的电视机，连带着反射的光亮都是死气沉沉的……

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几乎是一瞬间，44的另一只手像闪电一样抓住了我的手腕，无意中露出了之前早就愈合却没能完全消去的那些伤疤

“……”

彼此之间的距离几乎已经变成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了……我甚至可以听见她的呼吸、感觉到身体里每一丝最细微的动作——女孩却一直没有动，连低垂着的睫毛和瞳孔仅仅只闪过一瞬间的的那束异样的的光芒似乎都不愿意再表达什么——重新把袖子扯好，而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沉默……这次却没有让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难堪——哪怕最后44还是松开了握着我手腕的手指，哪怕自始至终她从来没抬起头

“…………”她笑了

窗外，一直不肯休息的鸟儿慢慢停了下来，它转头盯着——如果它真的认识字的话——那首刚刚开始演奏的、名叫《山楂树》的曲子的五线谱

Вечер тихой песнею над рекой плывёт,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Дальними зарницами светится завод,

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Где-то поезд катится точками огня,

列车飞快地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

Где-то под рябинушкой парни ждут меня.

两个青年在山楂树两旁等我

她抬起头，眼神似乎要将内心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Ой, рябина кудрявая, белые цветы,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Ой, рябина, рябинушка, что взгрустнула ты.

哦，那可爱的山楂树，你为何要发愁

未及开口，呼之欲出地立刻淹没在音符中

Лишь гудки певучие смолкнут над водой,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

Я иду к рябинушке тропкою крутой.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Треплет под кудрявою ветер без конца，

清风吹拂不停，在茂密的山楂树下

Справа кудри токаря, слева - кузнеца.

吹乱了青年镟工和锻工的头发

风……又起风了……它吹不动被挂紧的窗帘，也对室内的大部分东西毫无办法——日记本除外，它被很冷静地翻到了最后几页

她看不懂单词——也不需要看懂，因为那只是素描——只属于“StG44”的画作。像是盯着镜子一样，她盯着画中的自己的眼睛

“很漂亮吧？”

“嗯”

“没经过你的允许，必须要说一声抱歉……因为我刚刚又重新画了一张——”

44轻轻抚摸着黑白配色的作品，手指在属于头发的部分停留了好久，沾满了铅笔石墨的碎屑

“……”

“就算……送给你啦”

女孩摇摇头，指了指画又指向我

“……？”

“名……字……”

“那种东西…不再需要了……”

“不…………”

歪歪扭扭地，几个潦草的字母被她牢牢刻在本子的封面上

“别指望……我能够…把您忘掉……指挥官……”

“或者……您喜欢…的话——莱…茵…哈…德…~”

她又笑了——不过没有眼泪

鸟儿站在音乐盒前的窗台上，依依不舍地扑扇了两下翅膀，飞走了——如果不是窗里那一对坏气氛的家伙，它本来是想听完的‍‍